I.,
一晃眼,你離開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今年我悄悄放上網站 RSS feed,做為對你的紀念。我的 daily driver 變成了一台 Dell XPS。我想,那一群人透過 IRC 圍爐夜話 OS X 的時代,真的不會再回來了。我意外且莞爾的是,促成換平台的機緣,竟然還是輸入法。
輸入法,非輸入法,是輸入非法。事隔如此多年,我的人生短暫繞回那個曾經駐留多時的點。我想起這首詩:
... In succession
House rise and fall, crumble, are extended,
Are removed, destroyed, restored, or in their place
Is an open field, or a factory, or a by-pass.
Old stones to new building, old timber to new fires,
Old fires to ashes, and ashes to the earth
Which is already fresh, fur and faeces,
Bone of man and beast, cornstalk and leaf.
Houses lives and die: there is a time for building
And a time for living and for generation
And a time for the wind to break the loosened pane
And to shake the wainscot where the field-mouse trots
And to shake the tattered arras woven with a silent motto.
我偶爾思索你那斯拉夫名字。斯拉夫名源自希伯來語,「我的神是這名」。然而你挑選那斯拉夫名,是因為你喜歡的法國哲學家討論「那裡有」。文字的巧合?但又不只是如此。我對你那名字竟蘊涵如此多層意味,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你還在,你大概會贊同我把這些點串在一起。但到頭來,我們真的是脾氣很不一樣的人。你喜歡尋找連結,東奔西走。我也許到頭來還是個永遠對變化不適應的人,讓我總是想找機會說 plus ça change。就像我去年寫的:
我會指著那些表象的光鮮與內在的崩壞,總懷疑說著已有的還會再有已來的還會再來。但是我猜,你總也還是那樣溫暖善良地笑笑:或許真的有什麼新鮮事也說不定。
你走之前很多年,我們通過一次話。你問我的問題,和近二十年前我們又重新聯絡上時問的相似,而我多年來始終找不到一個自己真的覺得滿意的說法。
這陣子我開始好奇,會想問問你們這些照著學齡上學的人,到底是何時開始這些或那些階段的行為、何時在群體中或個體間互相摸背抓毛、或是站到各自位置。我懷疑我那恆常的適應不良,多少來自於早了幾個月被送去上學,身體與腦袋之間永遠有個時間差:我看到了、聽到了,但從來不知道身體該怎麼應對,或著該怎麼站到該站到的位置、該怎麼在該摸背的時候摸背、該被抓毛的時候被抓毛。也許純粹因為運氣,長大過程中沒有人欺負我,但我看著聽著身旁發生的事情,常常要過了好久,身體才跟了上來。也許那是 plus ça change 的根源:那身與心的距離,養成了某種用「已有的還會再有」看待世界的脾氣。
於是我終於知道怎麼回答你近二十年前問的:為什麼放下好好的程式不寫,跑去繞了一大圈。因為,經過了那麼多年,我也才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身體覺得安適的位置。我知道,浪頭早就已經跑走了。如果我放任心識去追浪,也許真的追得到。但我總還是得照顧身體的永遠適應不良。C'est tout ce que j'ai. C'est tout ce qu'il y a.
經過這麼多年,我後來沒能再跟你多聊這些,只剩下許多懊悔。
2022-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