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展、空間、遭遇,以及隱喻的變化
好幾年沒去參觀台北書展了。今年因為朋友邀約去晃了一圈,第一次有種感覺:書展不是為了大書商賣便宜書而存在的,而是為了那些平常在書店的地平面上不易看到的小出版社、另類出版社,或者是一些平常不在認知範圍外的知識領域。收獲:一本安德烈.布列東(André Breton,《超現實主義宣言》作者)的名作《娜嘉》(Nadja)中譯本(台北:行人,2003),還有認識一家名叫「集合」,專出女同志相關書籍的出版社(她們攤位掛滿彩虹旗,大概是整個書展最好認的攤位吧)。
這幾年因為有網路書店,再加上在書店買外文書的選擇也多,就沒有必要把書展當作是解決書渴的出口了(在很多很多年前的確是一個很重要的出口)。但是我慢慢相信,不管亞馬遜或阿嬤爽介面做得再好,仍然取代不了我們在實體空間跟書「遭遇」(encounter)的經驗──好比不管amazon.de做得再好,要對德文書有個全貌式(holistic)的感覺,還是應該要走進德國任何一家書店才行。那是一種整體感,而不只是早年電子商務流行時議者所談的「觸感」而已──當時很多人認為觸感是可以在技術進步下被取代的。
亞馬遜的介面及促銷話術確實越來越進步,「觸感」的替代方案也越來越多。當然更不用提諸於one-click buying這種技術,在消減、解決經濟學上所謂交易摩擦(transaction friction)、減少中介人轉手所做的貢獻。但是「空間」和「遭遇」是取代不了的。我們就算有30吋螢幕,我們仍然只是透過「窗口」在看世界。那和你走進一家有著挑高五層中庭的大書店,或是有著善本書香的小書店,所得到的全貌式感官經驗,還是有很大的不同。色聲香味觸法,眼耳鼻舌身意,加上走動的肢體經驗(甚至是疲倦),這些東西都得要走出窗口才能得到。或許要到了虛擬實境和可複製氣味的世界才可能解決「窗口」的問題,但到那時虛擬實境就不是虛擬的了。
「遭遇」又是另一回事。「遭遇」意味著見到自己喜歡的也見到自己不喜歡的,遇見自己想找的與自己意料之外從來沒想找過的,碰觸到自己熟悉的與自己完全陌生的。「遭遇」毋寧說是一種空間經驗,需要在空間當中才可能發生的事件。就這個意義上,書店與展場都是一種公共領域:一種各方折衝、碰撞的地方。
網路書店的問題是為了在最小的窗口上達到最大的銷售作用,必須要迎合購買人的喜好一路追下去,亞馬遜的資料海撈(data mining)技術是這種「在小窗口上只呈現你喜歡的東西」的代表。網路媒體這種「黨同伐異」的潛在問題很多年前也有無數人提過了。簡言之:網路是一種極化性(polarizing)的媒介,愛者更愛,恨者更恨,悲觀者認為網路很難真的擴展我們的視野或想像力,因為我們都只是被亞馬遜式的話術(在跨國資本主義的層次上)或「鄉民」的推文(在草根的層次上)不停地正增強我們的偏好而已。政治機能的網路化,或許很諷刺的代表現代性(公共空間)的結束,世界於是就再被「部落化」了(re-tribalize,麥克魯漢早在還沒有部落格的1960年代便如是說)。真實世界(有血有肉有同有異的世界)說不定還是得要從走出窗口才能開始。
還有一個關於展場的聯想(聯想──這或許也是遭遇性空間的質性之一):
關於「市集」(bazaar)與「商展」(trade fair)的關係。如今想來這似乎是一個批評Eric S. Raymond(此處批評不是負面表述的批評而是作為一種重省式的critical thinking)不錯的起點?例如,他所採取的兩個意象(市集與大教堂),毋寧是相當中世紀、前現代的意象(以及關於俗民世界〔vernacular〕與階層的、菁英的、封閉的宗教體系的對比)。如果市集是前現代的「市場」典型(市集的確也是一種遭遇他者/異種/異地/異議/意想不到的地方),那麼,現代的「市集」對映物,又是什麼呢?會不會是「商展」、「交易所」(exchange)以及全景敞視的議院(panoptic council)?ESR的書成於1998年,以技術變革而論已經有如盤古時代的事了,我們對於open source的想像與隱喻,是否也需要升級了?
lukhnos :: Feb.09.2006 :: tekhnologia 技術或者藝術 :: 10 Commen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