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外國語大學王建斌教授談同步口譯
上週四(12/15)時去旁聽了淡江大學德語系所舉行的一場演講,講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德語系的副主任王建斌教授。王教授是海德堡大學博士,中國著名的德語口譯,多年來一直在德國與中國的經貿談判場合(其中包括引進上海Transrapid磁浮列車系統的一系列談判)、國際會議以及兩國領導人會談時擔任口譯工作。這場一個半小時的演講,主要是講述一個同步口譯者(中國稱「同傳」)在專業工作上所需有的心理素質和準備。
王教授演講開頭,以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1890-1970,註)口譯員的故事開場。一次領袖會議場合(中國稱「首腦會談」),戴高樂的隨身口譯臨時生病,由外交部派了一個年輕人上場頂替。臨行前,戴高樂問口譯員:「您對您的工作,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專業準備了嗎?」戴高樂在意的不是口譯員的服裝、儀表,而是專業的準備──這便是王教授這場演講的重點所在。
王教授提到,在國際政治場合,口譯員在政治人物眼中,多半只是個「孩子」。就算如王教授經驗豐富者,以四十出頭的年紀,為已達知耳順之年、甚至年紀更大的政治人物工作,這其中仍有二三十年閱歷上的差距。而,一個人來到語境陌生的場合,其自然的心理反應必定是不安以及不信任(「這年輕人是否能正確地理解、表達我因閱歷所得的觀點?」是政治人物心中會問的問題)。這樣的不安,加上於對口譯員的不信任,便是口譯員工作的大環境──如果口譯員自身也因能力的不足、準備不夠而連帶地表現出對詞語的不安甚或是不信任,其工作結果便更不易臻於理想了。
於是,口譯員最大的挑戰便在於「如何讓他人信任我們的翻譯」。這問題分成兩個面向,一個自然是口譯的能力、對題材的理解掌握,另一個自然是口譯員的職業倫理(Berufsethik),包括了為雙方(不單只是雇主一方)守密的保持緘默義務(Schweigspflicht)、無論對任何人──尤其是新聞界或外交界的朋友──都不可以透露今日工作內容的至高原則,以及即使會談另一方沒有支付酬勞,仍應蓼力服務等等──王教授認為翻譯這一行無異便是一項「服務業」(Diensleitsung),因此信任與口碑更是禁不起破壞。
在演講的後半,王教授討論了較多技術細節的問題。其中諸如中國外交部和歐洲外交單位,對於外語事務(Sprachdienst)態度的差別:例如在歐洲,從事外事語言事務的人員,可以將口筆譯當做終生職業,因此「高齡」的口譯員在外交場合處處可見,但在中國,往往一個優秀的口譯員在三四十歲之際,主管便會建議其轉任主管職或甚至擔任外交官,這對外交的翻譯工作並不見得是件好事(蓋因此行乃經驗至上)。又好比在歐洲,口譯員都以外語譯母語為主(聯合國也是如此:即便是雙語人,總還是有一個語言的active competence勝於另一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語言單位仍要求譯者在母語和第一外語之外,還要能通曉至少兩種工作用的外語──起碼要對此二外語有一定的passive competence以備不時之需。除此之外,王教授也透露了一些專業口譯員的辛酸(例如首腦拍新聞照時,要自動識趣地閃一邊,或是國宴上翻譯沒飯吃,要自備巧克力繼續工作等等),以及如何建立自己的詞彙庫等工作上的小竅門等等,才不會在遇到需要翻譯「無罪推定」(Unschuldsannahme)這種詞時傻了眼。
王教授在個人背景上著墨不多,倒是透露了他是八歲時就被選去由中國外交部辦的外語小學,一路念至北京外國語學院(根據網頁,是共產黨建立的學校),然而一直到中學唸完前,所接觸的德語教材,全是俄國人油印的──王教授說他平生學的頭兩句德語,一句是 “Es lebe der Vorsitzende Mao!” (毛主席萬歲),另一句叫 “Lernen nach dem Beispiel vom Kameraden Lei Fong” (向雷鋒同志學習)。當王教授唸到這兩句時,除了在場教授覺得很逗,台下德文系的同學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註:我曾在柏林的德國歷史博物館看到一部短片,那是二次戰後戴高樂訪問德國的新聞短片,戴高樂對德國人的演講,是用幾乎沒有法國口音的德語進行的!
lukhnos :: Dec.20.2005 :: litteris 字與詞 :: 2 Comments »
2 Responses to “北京外國語大學王建斌教授談同步口譯”
See Orchestrating the OSCE’s language needs, OSCE Magazine, October 2005
王的话真是切中肯綮。